刘慧芬终身最不喜爱答复的问题，莫过于“你有几个孩子”。

大院里的人都知道，刘慧芬是个“怪人”，“性情孤僻”。她原来是某大型化工厂的一名高级工程师，在北京有两套房子，终身未婚，无儿无女。

具有2188.6万人口的首都，全方位顶端资源配置与生机四射的经济文化日子，成为这座国际一线城市的主色调。而74岁的刘慧芬，是在这座城市里逐渐老去的一员。

北京市老龄办、北京市老龄协会发布的《北京市老龄作业开展陈述（2021）》显现，2021年，北京市60岁及以上常住人口441.6万，占比初次打破20%；65岁及以上常住人口311.6万，占比初次打破14%，标志着北京市正式跨入中度老龄化社会。

2022年9月10日，刘慧芬单独坐在窗边，茶几上堆积着曩昔两三天吃空包裹外卖盒子，两根青丝落在良久未换的茶水里。两个月前，由于“七旬白叟买六百多个快递礼品代发堆满家”的短视频，令她时刻短暴露在世人审视的目光中，但很快又被忘记。

一天没有出门，时近黄昏，她才反响过来，“今日是中秋啊”。

布料、茶具与花

晚上八点，刘慧芬将冷冻了10天的包子，放到网购的廉价电烤盘上加热。家里没有食用油，融化的水滑到锅里滋滋地跳，她用铲子将包子逐个豁开，一股茴香味充满了整个房间。

这便是她的晚餐，四个烧焦的茴香馅包子。

满打满算，这是刘慧芬茕居的第28个年初，她早已习气一个人日子。“自在，没人管，想干嘛干嘛。”

对刘慧芬来说，少量几个能标志时刻的符号，都被疫情抹去了。她没有像从前相同，时隔半月去地坛邻近泡一回澡，打破了每周六去二姐家做客的习气，天然也不再留心时刻。她说，“星期几跟我没有联络，我只知道今日要做什么事儿”。

一般，她只要一件事儿，便是取快递礼品代发。

比及天色发暗，小区里遛弯的人都回家了，刘慧芬带一个小拉车悄然出门。快递礼品代发站的杨姐记下刘慧芬的手机尾号，每次提早将快递礼品代发挑出来放在长椅上。“她平常除了取快递礼品代发，都不出门的，均匀下来一天得有四五件。”

刘慧芬的礼品包裹，满是从网上下单的廉价货，首要包含布料、茶具、盆栽和书，大都不超越30元。其间，布料的数量最多。

小时候，刘慧芬放学回家，天天从卖布料的巷子穿过。父亲早逝，母亲开一方成衣铺，专门做活养家。从小到大，家中姐弟五人的衣服都由母亲缝制，样式尽管老旧，但一针一线缝得结壮。

直到三个姐姐和弟弟各自成婚，离开了家，刘慧芬的衣服照常由母亲来做。潜移默化下，她也学会了怎样因地制宜。

由于体型偏胖，刘慧芬很难买到适宜的衣服，需求专门到男装店去看。母亲逝世后，她动了亲手做衣服的主意，再也刹不住车了。

她的床上、地上、椅子上堆有花样纷歧的布料，黑色苎麻、全棉灯芯绒、香云纱以及雪纺、人造棉，都是她从拼多多礼品网直播礼品间买的，有的10元3米，有的15元5米，大多还未拆封。

“这比咱们曾经在店里买的廉价太多了，跟不要钱似的。”有几回，刘慧芬说刷直播礼品间看布料到清晨五点，昏昏睡去，手机上的直播礼品还在持续。

她能敏锐地判别出什么布料合适做什么衣裳，需求用布几尺。幻想自己穿戴各种花样的衣裳，戴一条珍珠项链，参加同学聚会，拍一张美观的相片。

但事实是，刘慧芬茕居后没有亲手做过衣裳，母亲留下来的缝纫机，也不在身边。新冠疫情爆发的两年多来，她出门次数寥寥无几，前次同学聚会更是长远得记不起详细年初。

她的思绪经常飘回曾经，家里条件差，用不起好东西。母亲每天早晨起来会泡一杯茶，一天不换茶叶，睡前再品品。“那时候茶叶廉价，我妈曾经老让我换茶叶从头泡一杯，我说不必，喝你这个茶根儿就行。”

日子一长，刘慧芬对茶叶有了研讨，到了晚年，开端买成套的茶具摆在家里，又衍生到购买精巧的小瓷器，她想着，能够用来放茶叶。

但眼前，茶叶胡乱摆在暂时建立的茶几上，简易的塑料空包裹豁开一个口儿。茶具和瓷器大多还嵌在泡沫箱里，原封不动，摞起来有一米多高。

“我懒，不爱动弹，略微勤快一点儿，我就把这些都拾掇利索咯。”刘慧芬指向她死后的花，总共12盆，枯死了4盆。

一桩传千里的坏事

刘慧芬线上礼品购物的源头，能够追溯到12年前。

2010年，刘慧芬由于患带状疱疹，在家养病，穷极无聊，将电视台翻过了65频道，意外发现了66-73台是电视购物频道。

犹如发现新大陆的她，通过这种方法买过电饼铛、十几瓶橄榄油以及成箱的茶具和红酒，往往是298元套餐，货到后用POS机刷卡付费。有次买两袋大米，就送了一台微波炉，怎样看都合算。

几年后，我国掀起互联网创业的热潮，电商礼品网品牌如漫山遍野般冒茬。国际被拉至眼前，手机能够满意悉数购物需求。刘慧芬也没有想到，自己的老年会被这场热浪触及，日子途径从此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。她将注意力从电视购物转移到购物软件，一发不可拾掇，每月的流量费用高达七百多元，视力也在手机荧光影响下变得含糊。

像刘慧芬这样无儿无女或子女远在外地的空巢白叟，据全国老龄办计算，2020年全国到达1.18亿，估计至2030年将超越2亿。另据艾媒咨询调研数据，有51%的中晚年集体日均上网时长超越4小时。

四楼的邻居苏娅楠记住，2021年5月份，刚搬来没多久的刘慧芬，门口陆陆续续呈现堆积的快递礼品代发。有时苏娅楠上下楼，透过门缝能看到里边的礼品包裹堆成一堵墙。

她曾见过白叟翻开门爬进礼品包裹堆的姿态：右手抓住里侧门把手，左手扶着门框，一只脚打听踩稳地面上的快递礼品代发，再往上迈另一只脚，攀爬两三步，爬行在快递礼品代发堆上的刘慧芬困难掉头，伸手去够门。有时快递礼品代发崩塌，门关不上，苏娅楠就帮助往里塞塞快递礼品代发盒子的棱角，侧身抵在门板上向里推。

2022年的夏天，炽热蒸人，北京的气温蹿到35度。楼栋内的空气像被煮沸相同，顺着管道和楼梯向上升腾，整栋单元楼都充满着一股说不上来的臭味，楼层越高，臭味越浓郁。

很快，臭味源头被锁定为二楼刘慧芬的家。考虑到潜在的安全隐患和居民的反映，几天内，咱们轮流敲门，没有回声，打电话也不接，社区的作业人员仰头看着二楼窗户周边的苍蝇嗡嗡乱飞，百般无奈。

7月19日早晨8点多钟，有社区的作业人员通过发现刘慧芬的家门虚掩，整理举动开端了。

10点钟往后，门被摆开。小区物业的一位作业人员用“大吃一惊”描述自己其时的反响。“满屋子都是礼品包裹，白叟躺在里边，人底子进不去。”

刘慧芬睡眼惺忪，还不知道自己现已被门口的手机镜头对焦。她上身赤裸，侧躺在堆积如山的礼品包裹里，花花绿绿的袋子和大批棕色的纸盒杂乱无章地占有着空间。一起被记载在镜头里的，还有一窝黑漆漆的甲由和5只在桶里挣扎的老鼠。

这场房子整理的动态之大，惊动了整座化工厂家族大院。社区物业的作业人员悉数上阵，十人担任保洁，一起告知警方做法律记载。连绵不断的礼品包裹从二楼搬出来，周围的业主凑过来看热闹，一位邻居笑道：“传闻她是高知，学快递礼品代发专业的吧？”

刘慧芬觉得没面子，跟作业人员争论，那是她用了一年多时刻拎回家的礼品包裹，也是她长期以来极力压在门后的隐秘，转眼间悉数摊开在楼门前。

近邻的八旬老太太记住，听到动静，开门瞧一眼的功夫，二十几只甲由窸窸窣窣蹿进了门。黄昏8点多钟，老太太漫步回来，从一楼走到二楼，用竹蒲扇拍死了七十多只爬在墙上的甲由，扇子也没了形儿。

当晚，物业一向拾掇到11点，才腾出一半礼品包裹。另一位参加保洁的作业人员回想：“进去之后，废物混着快递礼品代发，马桶堵了，翻开冰箱满是蛆，杂乱无章的东西臭在里边。”在网上撒播的短视频里，物业作业人员称两天共整理出六百多件快递礼品代发。

“买少了没事儿，买多了反倒成灾。”刘慧芬有些难为情，她说，这是一桩传千里的坏事。

但一个月后，8月23日黄昏，刘慧芬又呈现在快递礼品代发站门口。这次，她一口气取了24个礼品包裹。

一个人的家

刘慧芬有时候会想，假如12年前，老房子没有拆迁，自己的老年日子会不会有所不同。

在那之前，她人生路程顺畅。17岁考进一个半工半读的纤维化工厂，“文化大革命”期间，她安心读自己的中专。1970年代后，大学开端招工农兵学员。刘慧芬一差二错地替补了搭档的名额，被单位引荐去天津大学学习化工与催化剂专业，成为层次略胜一筹的大学生。

结业后，刘慧芬回到北京的化工厂作业，担任科技情报作业，后期评上高级工程师，单位分了两套房子。

到了成家的年纪，她拒绝了一切相亲。“谈恋爱、成婚都费脑子，我就不会动那个脑子。”

所以，搭档们给她起了一个外号，叫“Miss Liu”，特指不成婚的刘小姐。往后，亲戚朋友有红白喜事，也不会告知这位刘小姐，由于叫了也无法回礼。

转机是从2009年开端的。这一年，北京地铁六号线注册，刘慧芬名下的老房子拆迁，分到一笔200万元的补偿。这处19平米的简易房，地处东四，原本是刘慧芬大姐的单位分房，户主写了母亲的姓名。母亲逝世后，同住的刘慧芬成了新的户主。

她决议用这笔拆迁款，在方庄买一个大房子，等姐姐弟弟们老了，走不动了，五人住一起互相照料。但这个主意遭到了兄弟姐妹全员对立，刘慧芬说，弟弟带着姐姐们一纸诉状，将她告上了法庭。

“他们要钱不要房，要给儿子女儿们安排工作，就算老了也要住自己家里，不像我一个人，什么也不必安排。”刘慧芬告知南方周末，那一次，她忽然意识到，有了利益联络，他们的家就不是一个家了。

“我的底线挺宽的，我不怕丢东西少钱，一点儿都不受伤。”她抓住衣襟，有些孩子气地噘着嘴咕哝，“但我有时候不知道怎样着，想着想着眼泪就下来了，然后我就不哭了。”

在她的叙述中，自那次拆迁之后，姐弟几人的联络显着有了裂缝，互相自动减少了来往，再也没有像母亲在世时，咱们一周一聚，包美丽的花边饺子。

刘慧芬不乐意南方周末联络她的家人。而那笔拆迁款，她称经由法院调停，终究分到一百多万元。

她迈入人生最富有的阶段：先买了一个智能手机，听一位电器导购介绍，又花4000元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，专门用于玩蜘蛛扑克和其他单机游戏；此外，加购两台史密斯牌子的热水器，至今还寄存在店里未取；购置上32英寸的液晶电视，每天从早开到晚，纷歧定看，听个响儿就成。

第二年，她花了一万多元，加入了两个具有传销形式的保健品售卖安排。由于上家需求钱，她花大价钱揽了不少保健品，但自己一向开展不到下家，持久没有分红，便逐个退出了。

沉迷于网购之后，钱丢失的速度越来越快。几年时刻，她上一处寓居的房间里礼品包裹堆积如山。为了挪地儿，三个沙发立起来两个，另一个拖到门口，隔天就不见了。

最终，刘慧芬也被快递礼品代发挤出了家门。

为了避免房间再次被快递礼品代发和废物堆满，自2022年8月起，小区物业派一位职工专门帮刘慧芬拾掇屋子，这是一个28岁的小伙子，素日见了刘慧芬就叫奶奶。

“我深思我也不老啊，他怎样管我叫奶奶？”刘慧芬算了一下岁数，她比小伙大四十多岁。“怎样差这么多？这四十年我都干嘛了？”

她翻出几张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黑白相片，其间一张，她穿一件板正的深灰色西服，显露白衬衣的V形领口，天然卷的乌发垂到脖颈，笑得热情洋溢，精力干练。

年月仍是在刘慧芬身上留下了显着的痕迹。现在的她，身高足足缩了10厘米，依托一根生硬且曲折的脊柱牵强支撑身体，脑袋向前探时，只能盯着脚尖前的路面缓慢移动。回家爬过20个台阶，就气喘吁吁。

“变老跟我不挂钩。”她并不乐意供认老去，“我同学说，我活得像个孩子。”

刘慧芬记住，大概在四五年前的一个小型海参论坛上，她遇到一个相同没有结过婚的单身女人，小自己五六岁。两人一起拼单网购，又一起观赏北京郊区的养老院，得出一个定论，养老院便是盈利的当地。

其时，朋友对她说，“咱们现在过好每一天，养老问题到时候再说。”过了几年，朋友也忧愁了，问刘慧芬，今后老了，没有人照料该怎样办。她仍是答复，“到时候再说”。